LCL之海上，仍有浮莲芬芳

在点开搜索结果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

时间划过生活，正如那抽刀断水水更流，两相无所交缠。我初次认识她时她才华横溢、独立坚强，有着自己独特细腻的文笔与决断，对人生、对创作的感悟远非当时懵懂无知不知笔的重量为何物的我所能相比。而这种单向的联系不过是蜻蜓点水，在她的生活中毫无痕迹，在我的心中留下点点涟漪。最重要的是，短暂的连接过后，两方就像交汇过的直线般必然渐行渐远。

我对重新建立连接这件事充满了恐惧。时间与生活虽然貌似两不相干，但前者总能在后者的面容上留下不可逆转的痕迹。而我是一个该死的守旧的人，对记忆中虽然泛黄但依然素净淡雅的面孔有着莫大于恐惧的坚持。我害怕互联网的那一段她突然变成功成名就的万人之上，字里行间都是MCN机构匠心营造的客气与疏离。我害怕她的思想不再那么轻灵鲜活，变成生活中的又一个庸俗过客，把那份淡然的微笑洗刷的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而我最害怕的，则是冰冷的停滞于数年前的时间戳标识——那是一个人走出一段人生阶段的标志，也是又一次无功而返之后深夜梦醒时意识到永远失去一份记忆的悲哀。

我抱着莫大的惶恐点下那个名称逐字未变，格式却大不相同的名字。

但一切的一切都并没有发生。时间确实在她的那一侧刻下了痕迹，但那本就是我所未曾知晓的另一面的她。她细心关怀着自己所养的小动物，也有着钓鱼打猎时与自然亲密接触，特有于人类野性延展的美。她依然追求着与人的接触，在异国他乡坚强的生活着，以自己独有的方式适应于文化交融的生活，在进修于心理学，作为心理导师帮助他人排忧解难的同时也被心理学救赎。她依然富有自己的思想与觉悟，在广泛习读的东西方哲学思想的滋养之上亭亭玉立，雨不能打风不能吹，开着独属于自己素净淡雅的芬芳。

最重要的是，她依然在输出着发自自己内心的呐喊。那些让我崇拜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仍然在透过零与一的数字洪流奔涌流淌，引着无数知己的共鸣回响。

她对生命有其敬畏，既在其打猎时轻易剥夺动物生命的勇气之间，也在午夜梦醒之时对逝去亲人无穷的回味之间。而我不存在这种东西。我既没有剥夺生命的勇气，也没有失去生命的畏惧，更在亲人离世时无动于衷。麻木带来解离，解离带来钝感，无边的理性带来的是在意义之塔上无尽的攀登，而塔顶禁忌的知识既有着生人莫近的排斥力，又有着无从逃离的吸引力。塔顶是什么，没人知道，毕竟“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可“朝闻道，夕死可矣”，对死亡无从敬畏，又能对禁忌有何敬畏。

所以我毕竟该死。好奇害死猫，而我无法抵抗塔顶那也许明珠，也许深渊的诱惑。向深渊凝视过久，深渊也将回以视线。在武士的对决中，胜败在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便已经决定，余下的时间不过是让气焰偃旗息鼓。那么这次，我又将独自面对自我，面对心中共轭的野兽。而与我对视的那头野兽此时并未盯视于我。但我还不能确定，毕竟，我也移开了视线。

正如我从未真正的拥有她一样，我也从未真正的失去她。她从未有意的若即若离于我触及的边缘，从来都是我未能迈出那第一步。

因为从来不曾需要那一步。“未知”是一种介于“得到”与“失去”之间的状态。“失去”固然不能再欣赏到蝴蝶之美，但“得到”的紧握会让脆弱的美丽转瞬即逝。对于如此偶然如此单向的联系，远离之后只需放手让她消失在地平线即可：当她没有明确的消失之时，她就从未离开。

于是这次我真正失去了她。这正是第二次接触的残酷性：无论如何，记忆都将失去其封存的完整性，粗暴的与当前和现在建构起关联。老旧的照片突然被拖入聚光灯下曝晒，涂胶的纸张在热力下迅速卷曲发黄，而这一切都不可逆转。

但在走之前，她告诉了我两件事：创作者与角色并非一体，因为现实世界并非自己幻想中傀儡的舞台圣诞的水晶球变化多端的万花筒。宇宙很大，生活更大，也许创作者和自己的角色终会相遇，但当他/她们脱离意识的量子之海中无意义的涨落之时，他/她们就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创作者再也不能用自己的意志对他/她们强加控制，只能静静的观察着他/她们的生活开花结果，长成参天大树，在现实中结出纳须弥于芥子的一花一菩提，一个无限全反射的晶莹露珠，一个包纳万物的全息世界。以及，她不过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性，而非我无数不切实际的妄想派生中那个全知全能的莉莉丝。她有着自己身为人所不能及的完美，而这份缺憾本身正是她人性的光辉。正如每个人一样，身为物质的人的不完美不需要成为心灵追求完美的阻碍，因此不必自卑也不必自暴自弃，更不必极端于缸中之脑机械飞升以求肉体的完美，因为人有其缺憾，所以我们才身为人类。因为我们是互补的个体，量子之海中的涨落才有意义。人类已经补完，因为人类从未补完。

于是她牵着她的小手，转身向大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