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绘梨,又见虚妄
Last updated on December 6, 2024 am
and that’s all I wrote.
我承认,对于藤本树的这第一部作品,我是带着不纯的动机开始阅读的。早有听闻“藤本树笔下的女人”,在被 B 站又一次推送相关的 cos 短视频并短暂的被吸引过后(其实也谈不上被吸引,性欲缺缺的我已经没有那种小头占领大头的时刻了,更多的是被一张无比契合气氛的容颜所惊艳的震撼),我决定去搜索看看《再见绘梨》的这一绘梨是如何成为无数人一眼之间就认出的形象,男主又是如何说出“Memento Mori”这样的话语的:也许我只是想见证自己未曾选择过的死亡。
以下开始涉及剧透内容。
《再见绘梨》并没有去描述自杀,笔触之间却处处都是死亡。本作的主叙述视角是“观众”:漫画刻意用几乎死板的版面结构刻画出一个固定比例的镜头感,又多处模拟了晃动和拍摄设备限制所导致“不适合”的分镜,皆是因为本作的多数剧情都是“电影”,是男主拍摄剪辑之后公映给剧中观众也是作品外漫画读者的产物。在剧情深入之后,又常常在发展中决定跳出,突然告知读者前面所发展的内容皆是放映的故事,是编纂的产物。
如果草草略过这一剧情结构,最浅层的剧情逻辑实际上非常顺畅,完全是按照时间发展的剧情,不过是在男主数十年之后再次与绘梨相见之时给绘梨加上了一个吸血鬼与记忆清除的“奇幻色彩”。但如果我们考虑到本作本身也是一个虚构作品,且最后的最后男主走出大楼时大楼也如之前的数次作品结尾一样爆炸的话,本作数次变换的时间线就构成了一个相当有趣的平行世界结构。
我们不妨假定从开始的《爆裂吾母》,到之后第一次播出的《再见绘梨》,到数次剪辑的《再见绘梨》被“吸血鬼绘梨”所观看,到《再见绘梨》这一作品本身,同样的故事都经历着三个不同的状态:男主亲身经历,被男主编辑成电影,以及一个无比残酷的现实(之后解释)。请务必注意,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有男主给我们提供的“电影”视角,因此我们必须假定我们所看到的所有剧情都是虚构的(实际上本身就是,我们必须不断的提醒自己由藤本树绘制的这本《再见绘梨》就是本作中提到的《再见绘梨》这一作品的最终版本身,这也是一种打破第四面墙)。我们可以递进式的将假设前推(以下中,漫画《再见绘梨》会用书名号引,剧中的数次电影「再见绘梨」会用单直引号引起,整部漫画所代表的最后一版『再见绘梨』会用双直引号引起):
《爆裂吾母》的主要剧情部分是基本真实的,取材于男主母亲患绝症离世的真实录像,只是最后大楼爆破的剧情是男主的幻想,是一种对于亲人逝去无法接受的态度;而之后初见绘梨,绘梨死去,剪辑出首映的「再见绘梨」以及之后十数年不断重新剪辑重新观看的的剧情本身是真实的,只有十数年后再见“吸血鬼”绘梨的部分是剧情演绎,是作为整部作品『再见绘梨』最终剪辑版的“奇幻部分”剧情,是对绘梨对男主死前的夙愿“拍出一部结尾带有‘奇幻部分’剧情的好电影”的应许;
回退一层,真实的部分仅到绘梨死去的部分。所谓的初版「再见绘梨」并不存在,我们所看到的『再见绘梨』就是这一作品本身。在男主向绘梨说提出的首版剧情大纲中,提及吸血鬼的部分先于吸血鬼去世出现,但在「再见绘梨」中,吸血鬼部分并未出现。男主在绘梨死去后调整了剧本安排,用后续男主长大成人部分的虚构猜想引出吸血鬼这一设定以忠于原始大纲,同样是对绘梨“喜欢‘奇幻部分’”的应许;
再次回退一层,整个见到绘梨的过程,乃至绘梨这个角色都是虚构的。绘梨初次死去的方式与其母亲及其一致,可以认为是『再见绘梨』这部作品从母亲而起的自然延续,用绘梨这一角色作为母亲的同位体,让剧中的男主在更加成熟的年纪重新去认识死亡,因此最后“吸血鬼”绘梨与记忆清除的部分正是在用奇幻色彩给影像媒介所赋予其记忆的力量:当一个人被影像媒介以如此的方式记录下来之时,那么她就永远不会记忆死亡,因此绘梨不死,因此母亲不死;
- 而再次回退,本作就进入了一个无比悲哀的层面:整部『再见绘梨』的作品本就是《再见绘梨》的虚构,因此无论初见的绘梨是真是假,吸血鬼绘梨存在与否,在男主和妈妈和《爆裂吾母》本就是虚构的情况下,绘梨更是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妄。这正是那一重“无比残酷的现实”,即观众所认知的现实本身并非《再见绘梨》中的现实,在虚构之上所构建的虚构,究竟是什么?更加令人恐惧的是,如果在虚构之上可以构建虚构,那么我们何尝不能去猜想我们所在的现实本也是一层虚构?
远行而来的登塔之人唷,请在这里停下脚步吧。意义之塔是没有顶的,再往上一步便是虚妄。
为什么是电影呢?为什么要用静态的 Picture 去阐述一场 Motion Picture 的故事呢?男主所做的其实没有什么,只是持续不断的记录生活,然后剪辑。100 小时的录制妈妈,他剪辑、混编、配乐做成了一部电影的篇幅;数千小时的录制绘梨,他同样剪辑成了一部电影。在 Motion Picture 之前,人类从未有过任何能忠实的捕获一段过去的影像的能力,无论是文字还是绘画都有着人类思维的处理与加工。胶片摄影的出现让客观真实的记录成为了可能,但电影对剪辑的应用又让这一客观真实让位于人类。因此虽然男主所真实记录的妈妈有好有坏,绘梨也有其坏脾气的时候,但是剪辑的魔法能让他把一段记忆美化到不够真实,剪辑、混编、配乐,这一过程本就是虚构的过程。电影就是这样,它运用着最能记录真实的媒介,却讲述着最大限度美化以至于虚构的故事。而我们为什么要运用虚构的武器去改造记忆?是为了让那个真实的妈妈在一场爆裂中沸腾燃烧,从而不用去见证她的死亡;是为了让那个美丽的吸血鬼绘梨永远定格于落入海中那如梦似幻的一刻,从而不用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滑入黑暗。虚构本不是为了虚构本身,而是为了去最大限度的保留真实的美丽。
作品中一直在反复叙述于死亡,无论是妈妈之死、绘梨之死,还是绘梨不死。身体腐朽是死,记忆消散本也是一种死。但给我触动最大的,还是男主之死。
你也许会说男主并没有死,但我们上面的分析已经展示了,绘梨完全有可能(或者说“就是”,既然我们在第四面墙之外)是虚构的。那么,有什么会去阻挡男主在两次跳楼时的死亡呢?无论是「再见绘梨」还是『再见绘梨』,由男主所说,大量镜头都是来源于对生活实际的记录。我们完全有理由猜测,两次死去都已确实发生,后面的转折不过是之后一剪再剪中所加入的虚构。而这,正是本作又一处讽刺之处:虚构创作者所支配的傀儡,原本是他人的生死之间。有种说法声称“人不能想象自己未曾知晓的东西”,虚构创作者的灵感源泉所归根结底仍然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现实。慎而又慎,敬而又敬,因为不论是作者还是读者,围绕故事汲取营养的这一群人手中所把玩的,正是他人无法后悔的过去。
“到底哪里是事实?哪里是虚构?这种模糊不清的边界感给我了一种恰到好处的混乱感。”绘梨自己对《爆裂吾母》的评价用于评价本作最为恰当。翻过最后一场爆炸,看过最后一页,思考仍然无从止息。面对不可名状的混沌之浩瀚,试图理解是愚蠢,放弃理解是无知,答案蕴藏在答案之中。因为《再见绘梨》这本薄薄的漫画只不过区区二百页,混沌之海中一片孤舟而已。让虚构去阐释真实,死亡去见证生命吧,在意义之塔的台阶上,仍要有人负着荆棘缓步前行。